宣和二年(1120),辽东,寒风凛冽。
大金国一众酋豪正在荒漠上打围射猎。马走鹰飞,旗鼓大作,分成两列的队伍延绵十几里。金国大老板完颜阿骨打暗暗打量着身旁的那个南朝后生,前一日他听粘罕(完颜宗翰)讲,这后生膂力惊人,能开女真硬弓,他心里不免暗暗称奇,今日想看他本领。一只黄獐被阵仗惊出,飞窜于队前。阿骨打令手下交给后生硬弓一张,射生箭一枚,并传令下去:“诸将未许射,令南使先射。”但见这后生驱马从队里跃出,左臂如托泰山,右臂如抱婴孩,弓弦响处,箭若流星,那黄獐应声而倒,阿骨打以下愕然以至于连连称赞。
这是马扩第一次在史册上亮相。他觐见过大宋、大金、大辽三朝的皇帝,也做过三朝的阶下之囚。朝堂上他纵横驰骋,沙场上他单枪匹马,勇闯敌阵。他是宋朝留下最多文字的武人,是故事满满的武举人。
壹宣和二年(1120)九月,青年马扩第一次随父亲马政出使金国。他不无好奇地打量着这些冰雪山林里搏杀熊虎的狠角色:他们简朴却乐观,贫苦却坚忍,野蛮又机智,落后却上进,团结勇猛彪悍,与此相比,文明的大宋显得软烂奢靡、虚弱腐化。毕竟出身军人世家,马扩敏锐地感受到这股新生力量于大宋的潜在危险。他仔细观察着金人打围、行军布阵的章法,揣摩和评估着未来的对手。其实,金人也在打量和试探着宋人的势力。
女真人平素以弓马自诩,因此想以射箭来刁难南朝的使者。只是这套路辽人已经玩得太多,大宋的使者颇有应对的经验,因此才有章衡、许将等状元出使辽国箭无虚发、惊艳四座的传奇。文举人尚且如此,武举人自然不遑多让了。
政和七年(1117),马扩在青州州学武学考试中脱颖而出,升入国学深造。第二年春天,因为超绝的弓马武艺和稔熟的兵法对策,他接连闯过礼部省试、皇城集英殿殿试两关,并获得了武举最高级身份“上舍出身”。同年及第的七百八十三人,徽宗最为宠爱的第三子嘉王赵楷也在其中,可知其含金量。他因此被授承节郎、京西北路武学教谕,仅次于右班殿直(武状元),职场起点颇高。为了对抗北人骑兵,宋朝的武举极为重视弓箭,尤其注重射箭的膂力和姿势,承节郎(从九品)入职标准就是“弓步射一石一斗,马射八斗,各满”。由此可见,拉硬弓射箭恰好是马扩的长项。
趁着金人发懵的工夫,机敏的马扩急忙抛出烟雾弹:“如在京则有子弟所长入祗候、诸班直、天下禁军、诸路大事艺人及沿边敢勇效用弓箭手保甲,彼乃武艺精壮之人。如某,特其小小者耳。”以实带虚,虚虚实实,着实把金人涮了一把。金人事先对南朝军力没有做功课,自以为窥一斑而见全豹,自然跌入马扩给他们挖的坑里。
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马扩以其朝气蓬勃的锐气、强大的打怪战力和毫不怯场的胆量赢得了阿骨打、粘罕等一代英豪的尊重。英雄毕竟相惜,阿骨打赏赐马扩貂裘、锦袍、犀带等七件,粘罕之父宰相撒改称马扩为“也力麻立”(善射之人),颇有《射雕英雄传》里郭靖被成吉思汗封神的画风。
此前,对辽摧枯拉朽的攻势放大了女真人的信心,对约期夹攻的宋军实力心存疑惑,因此他们在赵良嗣等宋使面前趾高气扬,羁留宋使长达一个月时间,期间也没有像样的款待。这次出猎返还后,招待宋使的规格顿时升级,宴会上还有被掠来的辽廷乐工弹曲助酒,“海上之盟”以来宋使第一次得到了女真人的尊重。新年后,金人也加快了修书结盟的进程。
贰如果说金人考马扩的是弓马,那辽人考马扩的是勇气和智慧。宣和四年(1122)五月,约期进攻燕京的童贯想降低成本,遣使去劝降辽人。不想,貌似日暮途穷的辽人很有骨气,直接砍了两拨使者。这童大王是个死脑筋,还想打发人去出使,只是没有人敢去送死了。大义凛然的马扩毛遂自荐,毅然请缨:“唐俭小义,古人所行,某一介之微,得尽忠节,苟利於国,死无所惜。”在他的感染下,十五人站出来愿意陪他出使。
在涿州城里,马扩遇到了他的对手——后来西辽的开国皇帝耶律大石,大辽唯一的契丹族进士。这是一场宋辽两位进士的辩论赛,两人唇枪舌剑,场面颇为火爆。不过马扩一点也不憷,地狱般的武举备考给了他强大的自信。宋朝武举中重策略而轻武艺,所谓“以策略定去留,弓马定高下”,《六韬》《孙子》《吴子》《司马法》《李卫公问对》等武经七书是必修课。解试、省试中都有两道策问题,策问类似现在的政论文,要求考生以古喻今,通过现实的政治军事形势与古代近似事例的对比,对现实问题提出自己的意见和建议。
刷题无数的马扩口才极好,把宋朝违约攻辽的理由说得清新脱俗,让耶律大石一片凌乱——女真遣使要献还燕地,如果南朝不要燕地,女真就要自取,故此大宋不得不发兵救燕;河西家(夏国)虽然嘴上说得好,说与你们做队友,但是数十年间,大宋何尝得到寸土?一点也不可靠;女真人要取燕,他们说到做到,确有应验,大宋出兵不只为救燕,也想巩固自己的边疆。虽然劝降无果,但是马扩一众总算全身而退。
可惜,外交上的唇枪舌剑代替不了沙场上的金戈铁马。当年五月至十月,趾高气扬的宋军大败于辽人的哀军,这拉胯的表现让队友都不忍直视。金人下场后,一阵摧枯拉朽般的攻势就占领了大辽首都。期间出使金国的马扩被扣作人质,在现场目睹了女真攻占燕京的盛况,他心里一定不胜悲哀与感慨。
兵不立威的后果很严重:金人开始违约,拒绝归还燕京。宣和五年(1123)三月,马扩第四次随赵良嗣出使金国,宋金达成以岁币一百万贯赎回燕京六州二十四县的条约。燕京得以回归,朝廷掩败为胜,以贿为取,不以为耻,反以为百年盛事,朝野上下自然一派欢腾,歌舞升平。童贯、王黼、蔡攸等,升官的升官、赐第的赐第,论功请赏,歌功颂德。马扩的才干也为徽宗赏识,被当面点赞,此后马扩年年高升,宣和六年(1124),他已经升任保州广信安肃顺安军廉访使者。
但是功名于马扩不过浮云。宋金和议成后,赵良嗣志得意满:“闻道燕然好消息,晓来驿骑报平安。”马扩倒是很担心“未见燕铭勒故山,耳闻殊议骨毛寒。”徽宗和赵良嗣只见到了金人对钱财的贪婪,与金人熟稔的马扩却看到了金人对江山的贪婪。
未见燕铭勒故山,耳闻殊议骨毛寒。愿君共事烹身语,易取皇家万世安。——马扩《使金和赵良嗣》
外有磨刀霍霍的虎狼之师,内有骑墙观望的降将,新归宋的燕京岌岌可危。马扩心急如焚,他频频上书献策,提出缮篱落、招流民、置弓箭手、使常胜军屯田等策略,然无济于事。徽宗、掌握兵权的童贯、负责燕云的王安中都不以为然。朝野上下文恬武嬉,一起躺平摸鱼,以至于损招迭出,武备不振,示弱于人。宣和七年(1125),王安中先是收纳叛金的张瑴邀功,结果授金人以柄,后来又杀了张瑴并函首送给金人,冷了郭药师等降将之心,形势急转直下。
在太原城下金军大帐里,马扩最后一次和老朋友粘罕会面,粘罕盛宴接待马扩。两人屏退左右,像老友一般说些知心话。“你家更无人可使,只委内官。”“你南家说话多生捎空(虚诳)。”他慨叹马扩虽勇,奈何孤掌难鸣,南朝多是怯弱虚华之徒。粘罕的话虽不中听,却句句直指宋朝软肋,可谓杀人诛心。两人相别时,粘罕不无伤心地叹道,这是两人间最后一次以朋友的身份饮酒了,此后只能在战场上见了!忠义家国之间,真是难以割舍得清。
先是不以为是、自我陶醉,继而心存侥幸,再是惊慌失措,这是历史给所有昏庸君臣的保留剧本。听闻粘罕不退兵,此前耀武扬威、装模作样的童贯,无视太原府路地险城坚兵勇的优势,不顾手下的苦苦劝谏,仓皇率领大军逃离太原。
在晋中凛冽寒风里,太原巍峨的城墙下,望着知府张孝纯必死坚毅的表情,再回首黑压压的金人军帐,马扩知道,他外交官的使命已经结束,他必须重归武人的本色。
壹靖康元年(1126)十月六日,斡离不(完颜宗望,阿骨打次子)攻陷真定府。
时近中午,竟然没人给牢狱里的马扩送饭。对外面局势一无所知的他踱至牢房门口,外面只有一个老兵。老兵说:“廉访何不去?番人已入城矣!”被自己人关在监狱里九个月,最后因为金人攻陷了城池才得以脱身,这非悲剧也非喜剧,更像一出荒诞剧。
金人南侵后,河北易州、真定、中山诸镇处处烽火连天。那年元月份,马扩受命于真定府路安抚使刘鞈,负责真定守御。谙熟金人底细的马扩密遣人入京,向朝廷禀告,金人步骑不过二万人,又值岁末春首,金人攻势必不能持久。他献上分屯要害、坚壁清野、四面游击之策。无奈天不遂人愿,因为与刘鞈之子刘子羽有隙,刘鞈将马扩下狱。国危城险、天翻地覆之际,马扩不能挽狂澜于既倒,反而被关在牢狱里徒呼奈何。
出狱后的马扩顾不上吐槽,他奔走至西山和尚洞山寨,向寨栅里的义兵振臂一呼:“尔山寨乡兵皆忠义豪杰,今欲见推,非先正上下之分则不可,上下之分既正,然后可以施号令、严法律,不然淆乱无序,安能成事?”众人以马扩为首。马扩率领义军与金人有时一日十数战,战事极其惨烈。义军们一定记得马扩最后的身影,那天是靖康二年(1127)四月四日。马扩单马横槊冲入金人阵中,铁槊过处,连杀数人,突出重围,颇有西楚霸王的气势。一金人将领在后穷追不舍,两人在平野上厮杀得难分胜负。金将发现马扩的坐骑没有带甲,便刺伤其马,肠悉曳地,马扩被摔在地上……
马扩在金人里是如神一般的存在,因此他被擒获的消息迅速成为金营里的一个热点。他被好吃好喝地款待着,送到了东路军主帅斡离不那里。斡离不与马扩都没有想到,两人竟然是以这种方式再次见面的。质朴的斡离不试图劝降马扩:“尔非南朝宰相,又非大将,何自苦若此?我久知尔忠义,我家国内除两府未可做,此外尔自择好官职为之。”马扩肚里也没有那么多的金句,他的回复同样质朴:“某世受国家爵禄,今国家患难,某死不受好官……必不得已,愿求田数百亩,耕而食之,以终老母之寿。”斡离不还是挺重友情的,他将马扩母妻家属交还他,并送给他一片田地以躬耕,后来应马扩要求,又给他一酒肆以自活。
徽宗和马扩的重逢更让人尴尬,这时两人都是金人俘虏。徽宗着身边的内臣张恭传密旨给这位忠心的臣子,令其于南地见高宗时,晓谕高宗:“金人无信,兵胜则我可归。”真知灼见总须惨痛教训才能得来,可惜又总不为他人同感。
壹春意阑珊,山河如旧,但是国家残破,万千家庭妻离子散。在这种大背景下马扩怎会守着酒肆,隐居田园?他像一只待展翅的鲲鹏,借着酒肆的掩护,暗地里结交各路英雄,与世共忧。
寒食日那天,他借着送丧伪装,携全家一十三人投奔五马山寨赵邦杰,重新被推举为义军首领。闻听信王潜逃至民间为人点茶,他亲自带兵夜劫金人寨,将其迎回山寨为主。两河忠义闻风响应,旗下迅速聚集了十数万人,五马山义军成为收复两河、牵制金军的一只生力军。信王派遣他南下联络高宗,临行前,信王握着他的手,仰天唏嘘流涕:“惟天知公忠义,无以家属为念,勉力此行。”并赠诗两首:
全赵收燕至太平,朔方寸土比千金。氛祲一埽鸾舆返,若个将军肯用心。——赵榛《送马扩诣行在二首》其一
遣公直往面天颜,一奏临朝莫避难。多少焦苗待霖雨,雨霖只在月旬间。——赵榛《送马扩诣行在二首》其二
当时兵戈方炽,道路梗塞,路途艰险可想而知。马扩率麾下五百人,沿路征战,冲破重重金军。南返途中,遇见占山据险的忠义勇敢之士,马扩“辄单骑诣其寨,谕以信王请兵之意,且与结约,同效忠义。盗贼皆踊跃忻从。时兵间无纸笔,马所至,裂衣襟记其姓名次第,渡黄河时,皆盗魁自操舟相送以济。”在东京留守宗泽的协助下,马扩九死一生到达扬州行在,身边的战士不足百人,真是千里南归,百战破甲!
虽然有其父的密诏和其弟的求援蜡囊,但赵构早就失去了恢复两河的勇气,他只想不得罪女真,苟且于南方。对于信王的求援,他明里敷衍,暗地掣肘。马扩虽然有特授拱卫大夫、利州观察使、枢密副都承旨等一大堆虚职,分给他的军马却只有区区五百人,让人哭笑不得。他刚到黄河边,诏旨便纷至沓来,要旨只有一个……提防信王趁机上位夺权。在坐镇东京的宗泽的鼎力支持下,马扩勉强拼凑起一支可战之军渡过黄河。这节骨眼上,宗泽出师未捷身先死,抗金军队顿时失去了主心骨,加上缺乏后勤保障,士气低落,各军取舍不定,趑趄不前。面对着已经血战二十年的金人虎狼之师,宋军望风奔溃。孤军深入的马扩在清平腹背受敌,散乱不整,至于大败而归。
五马山上熊熊燃着的恢复火苗最终熄灭在昏庸怯弱的大雨里,义军溃散,信王不知所踪,马扩与家人从此也天各一方,再无谋面!
壹在外交和战争舞台上,马扩像一具镀金的塑像,熠熠生辉,光彩夺目。离开了熟悉的跑道,南归进入朝堂的他则像木刻版画一样,顿时黯然失色。
建炎二年(1128)秋,因为救援信王不力,马扩被褫三官并罢其兵职。在湖南期间,他曾救下向子諲,后者知潭州时与金兵血战八日后不幸被叛将所获。他也曾上高宗书三千言,献建都“三策论”的战略,虽然字字沥血、句句卓见,却被权臣恶意解读,终于无果。工于谋国、拙于谋身的他此后又不幸躺着中枪,被指责参与“苗刘之变”,因此被贬至永州。
很郁闷的马扩作“饮江亭”于湘江之上,寓意击楫中流、饮马长江之意。理学大师胡寅当时知永州,他理解并同情马扩的遭遇,为之赠诗一首:
畴昔纵横虎豹韬,旆旌悠缅马萧萧。饱闻国士无双誉,今见将军第五桥。秀句自堪消永日,壮怀仍复在中朝。楼前拍拍湘江绿,安得从公举一瓢。——胡寅《马扩作亭湘江之上来求名饮江名之》
绍兴元年(1131)三月,停官两年的马扩被准许“自便”。他继续往西南,从荆湖南路的永州一直走到了广南西路的融州(今广西省融水县),住在天宁寺里。“野衣竹杖,日吟钓于仙溪之上”,他过起了貌似逍遥自在的隐士生活。有故事的人都自带素材,马扩连上茅厕都有传奇。一日他如厕时忽然听到似乎有人在呵斥,四周视之,却并无一人。再仔细一看,不免倒吸一口冷气:原来有一条大蛇盘踞厕中一角,正在开口吐信,叱叱作响,这蛇头竟然如斗大,而蛇身在屋椽上足足有数十圈(貌似是眼镜王蛇)。身经百战的马扩怎会惧它,挺矛突刺,把蛇头竟钉入柱子中。
当时南北战争频仍,正值用人之际,朝廷自然不会忘记马扩。赵构虽然怯懦,但并不昏庸,马扩在他心里的人设是“知兵法,有谋略,不止于斗将而已”。
绍兴二年(1132),在赵鼎、胡松年等人极力举荐下,马扩被重新启用。当年金人大举南侵,两淮兵危,高宗御驾亲征,马扩以枢密都承旨为江西沿江制置副使,驻军武昌。要知道武昌、镇江、建康是南宋沿江三重镇,由此可知朝廷对其的器重。建炎初年,金人搜山检海,把赵构追得那叫个仓皇,如果没有海军,高宗估计和父兄一样被擒获,因此海军一直是宋军的最大的杀器和最后的底牌。绍兴三年(1133),南宋明州守将叛逃金人后,向新老板献计:“沿海无备,两浙可袭取。”防止金人登陆作战的优先级被提高至首位。于是乎,绍兴六年(1136),救火队员马扩又任职沿海制置副使,负责操练海军……
他这个廉颇虽然不老,但他的朝廷已经老了。绍兴九年(1139),南北开始讲和,大臣忌言兵事,洞察世事的马扩乞为湖南马步军事总管。因为此前有招抚大寇曹成的宝贵经验,荆湖安抚使谢祖信便向他问计,他推荐了张环,后者剿灭了武冈洞杨三天叛乱,这是他于朝廷最后的贡献。
壹绍兴八年(1138)六月,临安。
金人遣撒卢母随王伦来议和。天会三年(1125)冬,宋金开战前夜,马扩出使西京大同府拜会完颜宗翰,当时金国负责接待的就是撒卢母。也许是为了向金使打感情牌,高宗急宣马扩来见。自太原城下一别,时隔十二年以后,马扩和撒卢母,两个老相识、老对手,终于在临安再次碰面了。
老友相见,当然先是叙旧。两人很自然地就回忆了当年“海上之盟”时两人之间的“相见之好”。说着说着,马扩有意无意地伸出手来,扳着手指头,一一列举金朝各位开国重臣的小名,询问这些人的近况。撒卢母也一一回应,提到的都是这些人……的谥号。
这是一份长长的“死亡名单”:将马扩称之为“也力麻立”的撒改、金太宗吴乞买、在真定府两次劝降他的东路军元帅斡离不、堪称一代枭雄的西路军元帅粘罕、围剿五马山寨并在清平进攻他的大将阇母和娄室……
这些仅仅是马扩熟悉的金人,而那些与马扩有交集的、因为金人入侵而亡的宋人呢?三呼“渡河”而死的宗泽、殉国的刘鞈、被追责诛杀的赵良嗣、五马山战死的赵邦杰、不知所终的信王……一张张熟悉而亲切的面孔浮现在马扩眼前。曾经的朋友,却成为敌人;曾经的敌人,却成为朋友。历史舞台上演着多少或悲或喜、非悲非喜的大戏!
绍兴二十一年(1152)十二月二十三日,马扩去世,像一片落叶,坠落得无声无息。他的母妻儿女悉陷河北,有家难归算是他晚年最大的苦涩。不过北方金人故交似乎在照顾着他的家人,于他也算是小小的慰藉吧。
马扩的一生,如同串满传奇的钏镯,粒粒皆圆。但是在兵戈扰攘、生灵涂炭的宋金之交,在波澜壮阔、涛谲波诡的宏大纪事前,他个人的抗争显得那么渺小。他既非韩世忠、岳飞等挽狂澜于既倒的英雄,又非宗泽、李恨水等壮怀激扬的烈士,更非辛弃疾、张元干等金句频出的文人,因此有名不显。他抗争一生,最终依旧被巨潮拍在海滩上,只剩一身落寞而疲惫。
他生前留下一册《茆斋自叙》,宋人徐梦莘在编撰《三朝北盟会编》时大量摘录,武人出身的他反而留下了最多的珍贵文字。“茆”是融州出产一种植物,食之令人长寿,当地唤作“不死草”。马扩以此命名其书斋,想必是彰显其北伐中原、恢复河山的雄心不死。“其如定命何,生死一茆斋。”(陆游诗)
他的故事夹在历史的卷册里,注释着小人物的抗争。在权贵强暴面前,普通人的抗争并非全无意义!也许,人生只有精彩与平庸之分,没有成功与失败之分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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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:甘棠散人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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